不再“郁孤”的郁孤台
（香港） 孙重贵
一次旅途中的意外决定，让我生平第一次来到赣州，也第一次游览了郁孤台。
过去对赣州没有多大印象，只是记得幼时读书时，课本上有一首脍炙人口的宋词《菩萨蛮·书江西造口壁》，了解到这首词写的就是赣州的郁孤台。于是，一到赣州，我便匆匆忙忙去寻找记忆深处的这处名胜古迹。
郁孤台建在赣州古城西面的贺兰山上，贺兰山是一座低矮的山丘。然而，山不在高，有仙则灵，这里的“仙”，便是伟大的抗金英雄、爱国词人辛弃疾。
盛夏的赣州，骄阳似火。我徐徐登上贺兰山麓石阶前行，山腰处遇到了辛弃疾的塑像。他昂首站立，英姿勃勃，身披战袍，长须飘动，左手紧握剑鞘，右手紧握剑柄，扬眉之际剑正出鞘。
辛弃疾（1140-1207），字幼安，号稼轩，山东历城人。出生之时，中原已被金兵占领。他二十一岁参加抗金义军，不久回归南宋，一生力主抗金，历任湖北、江西、湖南、福建、浙东安抚使等职。他又是南宋豪放派词人，人称“词中之龙”，与苏轼合称“苏辛”，与李清照并称“济南二安”。
在这里与辛弃疾这位历史名人相遇，自是人生一大幸事。瞻仰塑像中我与他的目光交会，灵魂相通，思绪走进了千年前的宋朝，仿佛看到他当年“醉里挑灯看剑，梦回吹角连营。八百里分麾下炙，五十弦翻塞外声，沙场秋点兵”的豪放英雄本色。
辛弃疾雕像后方不远处，绿树环抱之中隐约显现的一座楼台，便是声名远播的郁孤台了。这座楼台不高，三层十七米，雕梁画栋，是一座按清代格局重建的仿古建筑。然而，文化是一种力量，文化可以改变命运，就是凭着辛弃疾的一首词，郁孤台便成为神州大地上一座大名鼎鼎的名胜古迹，一处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遗产。
我登上郁孤台的三楼，凭栏纵览，章江缓缓流淌，与贡江在北面不远处汇合成赣江，烟波浩渺，水天一色。环顾四周，宋代城墙风采依然，四贤坊重显旧貌，高楼商厦栉次鳞比，大街小巷车水马龙，冠冕一郡之形势，而襟带千里之江山。当年辛弃疾便是在这里触景生情，郁结古今事，孤悬天地心，随后写下了闻名天下的《菩萨蛮·书江西造口壁》：
郁孤台下清江水，中间多少行人泪。西北望长安，可怜无数山。
青山遮不住，毕竟东流去。江晚正愁余，山深闻鹧鸪。
这一年，是宋淳熙三年（1176年），36岁的辛弃疾，时任江西提点刑狱使，驻节赣州，途经造口时所作。一位词人能写出一首千古传颂的好词，实殊不易，这需要天时地利，机缘巧合。也许他和我一样，也是在一次意外行旅中登上了郁孤台，但是他的不平凡处，却是写下了这首意外成名的词章。
意料之外，却是情理之中。此时的辛弃疾，面对郁孤台下清江水，心中激荡着报国热忱。宋建炎三年（1129年），金兵南侵，长驱直入江西，隆裕太后在造口弃船登陆，惊慌失措逃往赣州。时光匆匆，四十七年过去了，辛弃疾回顾当年金兵肆虐、生灵涂炭的情景，联想中原仍未收复，不禁忧国忧民，心事浩茫。抬头眺望，青山遮不住那浩浩荡荡的江水，终就会冲破急流险滩奔腾向前。辛弃疾胸中块垒化作笔底波澜，这首词应运而生，表达了他精忠报国、收复中原的丹心壮志。
流年似水，千年的悠悠岁月在郁孤台流逝，它几经风雨，几经兴废，历经世间沧桑，见证风云变幻，终于在贺兰山上站立到今天。这个奇迹的出现不能不归功于辛弃疾，是他这位“词中之龙”，妙笔生花，付以郁孤台厚重的灵魂而千古不朽。梁启超赞叹：“《菩萨蛮 》如此大声镗鞳，未曾有也。”一位词人和一座楼台，在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地点相遇相知，从而缔造了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段佳话，楼因词显，词以楼传。
郁孤台下，一条写在墙壁上的大幅标语吸引了我的眼球：“实现古城复兴。”赣州古城复兴靠什么？我想其中重要的一条应是文化软实力。中华民族文化博大精深，源远流长，是我国文化软实力的首要资源和重要基础，当务之急是竖立文化自信，充分发掘中华传统文化优势，讲好中国故事。而郁孤台这张赣州文化名片和文化符号所包涵及体现的文化软实力，它对复兴赣州的影响力、凝聚力和感召力的优势，不正是给了我们有益的启示吗？
夕阳西下，郁孤台沐浴在温馨的阳光里，仿佛一只浴火重生的金色凤凰。我情不自禁心潮涌动，感慨万端：此次登郁孤台，既不“郁”，也不“孤”，郁孤台下的清江水，中间不再洒落多少行人泪，而是拥有和平与欢乐。时代潮流，浩浩荡荡，顺之则昌，逆之则亡。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潮流，终将是青山遮不住，毕竟东流去。
（此文获《人民文学》杂志等单位主办的《第3届“观音山杯·美丽中国”征文大赛》佳作奖，并刊登在《人民文学》杂志上。）
